“小环,你是在老夫人屋里伺候的,姐姐向你打听个事儿。屋里那位……二少夫人,老夫人是怎么打算的?你叫我提前知晓了,也好寻个新去处。”
    墙角处传来丫鬟小声谈话的声音,院子的大门敞开着,只隔着一墙的距离,说话的丫鬟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议论起主人家的事情也毫不遮掩,可见对院子里住的人毫无忌惮。
    而这丫鬟眼里心里都瞧不上的院子主人便是你。
    你浇花的手一顿,皱了皱眉,半晌又神色如常地继续浇花。
    被叫做小环的丫头抬起头看了一眼院子的牌匾,那里用端正大气的字体写着三个大字:听雨轩。
    想到题字的主人,小环有些莫名的心烦。
    她说道:“什么徐家的少夫人,这崔家小姐是个目盲的,进门第一天就害得夫家吐血……还冲喜呢,我看是克……”
    丫鬟春茗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了小环的嘴。
    她用眼神示意着,低声警告:“你不要命了,敢这样大声戳老夫人的痛处,万一让人听见了怎么办!”
    小环有些悻悻:“老夫人心慈,都已经派人接这位崔小姐回府上了,养着便是了,府上又不缺这一口吃饭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伺候听雨轩中的人也没有什么前途就是了。
    “三少爷回来了!还不快去前院帮忙!”
    她们二人又小声交谈了几句,直到有人来唤,才急匆匆地结伴离去。
    沉寂已久的徐府因为三少爷的归家终于又热闹起来,但这热闹总归是传不到你这里。
    你身为二少夫人,小叔子难得归家这件事也没有人来唤你,皆是因为府里的老夫人担心你身上的霉气会冲撞了这位即将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
    待那两个丫鬟走后,你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只有隐隐约约的模糊光团,因着目盲,其余的什么也瞧不见。
    相比于府中的其他人,你对这位三少爷的印象还算深刻。
    崔家还未家道中落,你还未因变故失明时曾短暂地和三少爷徐玉庭见过几面。
    说起来,起初你爹本是打算将你许配给徐三少爷的。
    徐三少爷是你兄长的同窗,三年前的元宵之夜,兄长带你一起去猜灯谜,隔着幕帷,徐玉庭与你见了礼。
    在昏黄朦胧的烛光之下,徐玉庭的面容有些模糊,只一双含情的凤眼,点漆似的黑瞳分外明亮。
    他对你笑了笑,轻轻唤了一句:“听雨妹妹。”
    而你年纪尚小,又听说他是爹爹为你相看的外男,又羞怯又好奇,朝他点点头便躲到兄长的背后去了。
    离别的时候徐玉庭将自己猜灯谜赢来的花灯送给了你。
    后来你和哥哥一起出门的时候又几次偶遇徐玉庭,他照旧送了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给你。
    爹爹对徐玉庭很是满意,可惜的是,这桩婚姻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媒人上门那日,家里传来了你爹出海遭遇海难的噩耗,你哭泣不止,因为过于悲痛伤了眼睛,目力每况愈下。
    爹爹去世之后,家业的担子落到了你的兄长身上,可惜的是你的兄长会读书,却不是经商的料子,在被同仁排挤构陷之后一蹶不振,染上了赌瘾,很快就将偌大的家产败光,最后死在赌桌上。
    短短两年,崔家分崩离析,只剩下你与体弱多病的寡母相依为命。
    后来,你再与徐玉庭相见,听见的便是他口中的一声“阿嫂”。
    原本你已经和徐玉庭议过亲,不该再与徐玉成成亲。
    可这徐玉成天生患有不足之症,年过二十之后,所有大夫都断定他命不久矣,直到有人提出冲喜这个法子。
    好巧不巧,这冲喜之人的生辰八字正与你想合,于是徐老夫人便请了媒人上府。
    为了你娘后半生能够平安顺遂,你这才答应嫁进徐家,可惜的是,新婚当天,花轿仍停在崔府未进门,新郎官便出事了。
    徐玉成刚刚换上喜服便吐血了,至今昏迷不醒。
    你记得出嫁那天与今日一样,也是个阳光和煦的日子,刮着淡淡的风。
    花轿停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发觉了异常,你本以为徐家打算悔婚,没想到最后徐玉庭领了一只公鸡来替他的兄长迎亲。
    红烛喜服,可是你的眼睛却只能见到一片模糊的红,自然不知道此新郎非彼新郎。
    直到快要入洞房时,你因为目力弱差点跌了一跤,徐玉庭低声唤了一句“阿嫂小心”,你才反应过来,惶惶地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再后来,徐玉成一直不醒,那位提出冲喜之说的道士被人揭穿用假符水骗人,老夫人便将你打发到了这处院子,眼不见心不烦。
    徐家上下没有将你当作家里人,因此自然也没有人瞧得起你,只不过木已成舟,他们也不能做出将你赶回崔家的事,平白遭他人诟病。
    你从回忆中醒来,端坐在树下,有些恍惚,忽然忆起还有一株月季没有浇上,便又伸手去寻放在桌上的花浇。
    “咣啷——”
    你的眼睫因为那动静晃了晃,懊恼地低下头。
    “阿嫂勿动。”
    就在你想要弯下身去捡那陶器的碎片时,忽然听到身侧传来温润关切的人声。
    “阿嫂瞧不见,当心扎到手,我来吧。”
    你的动作停住了,辨认出来人,轻轻笑了笑:“玉庭来了。”
    徐玉庭一进门便见到这样的场景,一个玉质芊芊的少女静静地立在树下,细眉微微蹙着,总是笼着挥之不去的淡淡烟愁,乌发轻挽,面庞白净而秀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双眼睛,徐玉庭见过它莹润明亮的样子,因此更为它此刻的淡无神采惋惜。
    徐玉庭拿帕巾将花浇的碎片收拢好,这才放心地引你坐下。
    他侧目看了你一眼你的小花丛,你看不见,那里的花蔫了大半,只有一株月季孤零零地立着。
    “阿嫂方才在浇花?”
    你点点头:“可惜我失手将花浇摔了。”
    徐玉庭笑道:“可是有一株月季未浇到?”
    “你怎知……”
    你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试图去摸,只摸到了一手凋零的花瓣,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不禁红了脸,默念“杀孽”“杀孽”。
    徐玉庭又与你闲聊了几句,才说到了此行的目的。
    “过几日我便要上京赶考赴春闱了。到时还要请嫂嫂和兄长与我一同上京。”
    你愣了愣,徐玉庭又说:“我的同窗在京城认识一位神医,或许能够医治兄长的病还有嫂嫂的眼睛。”
    你不是天生目盲,眼睛能够治好自然是件好事。
    面对着一片灰暗中徐玉庭模糊的身影,你点了点头。
    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徐玉庭离开了院子。
    你仍坐在小院的石椅上,吹着淡淡的晚风,不知不觉就轻靠着石桌睡了过去。
    “三少……”
    这一幕被从前院回来的春茗尽收眼底,她捂着嘴克制着即将溢出的惊呼。
    落日余晖下,身形修长的男人正微微俯下身靠近熟睡的少女,青石地面倒映出他二人离得极近的姿态,暧昧而亲昵。
    春茗想要躲避,可是早已来不及,只对上徐玉庭一双寒冰似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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